萧条、疫情、基建与阶梯-砖瓦厂(赵阿Q)

萧条、疫情、基建与阶梯

 

1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北美。

 

《商业周刊》报道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一家位于纽约的苏联交易机构,每天收到约350份美国人想定居苏联的申请。该司贴出的招聘广告,6000名技术工人的岗位需求下,却吸引了10万人前来求职。其中,甚至包括药剂师和飞行员。

 

失业潮来袭,有人在华盛顿州的森林纵火,这样他们就可以受雇于当地的消防队。

 

一面是总人口的28%没有任何收入,一面是极限压榨,童工泛滥,一面又是全国制造协会主席在国会叫嚣着:什么?我支付工资,从来没有想过要以工人的需求为基础,我以效率为准。

 

国会还接到了公益服务委员会秘书长的汇报,在俄亥俄州、西弗吉尼亚州、肯塔基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矿区,儿童营养不良的比例超过90%,并普遍表现为困倦、嗜睡、懒惰、智力发育迟缓等。

 

当一位教师建议一名小女孩回家吃点东西时,女孩回答到:“我不能吃,今天该我妹妹吃。”

 

 

庙堂之上,胡佛总统面对记者讲到流浪汉问题时,“直言”这群人,日子舒坦得很,一天吃10顿饭。

 

“维稳”的需求下,在美国贫穷也是违法的了:在路易斯安那州在车里睡觉是违法的;在波特兰在天桥下睡觉是违法的;在劳德代尔堡从垃圾箱里找吃的是违法的。

 

何不食肉糜的总统卸任后,于洛矶山山麓一处湖泊钓鱼时,被好事者带到了一间小屋,屋里有一个死于饥饿的孩子和7个已经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

 

强烈的阶层分化下,人们口中的美利坚,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刚刚过去的二十年代,柯立芝总统在国情咨文中激扬文字:自美国建国以来,历届国会审度国势,莫有本届所见之兴旺繁荣。我国企业所造财富之盛,我国经济所储实力之雄,不但我国之民均享其利,域外世人也同受其惠。但现今日生存之必要条件,已由生活所需,进入美衣美食豪奢之境地。生产不断扩大,内有日增之国民消费吸纳之,外有益盛之贸易通商推动之。我国今日之成就,实足快慰。我国未来之前途,实很乐观。

 

总统大人所言非虚,1922年到1927年期间,投资者在股票市场年均获利150%。当时最火爆的科技公司,名曰:美国收音机公司和通用汽车。

 

到了1932年,全美65%的工业产值,由600家企业所创造。而近6成的财物,为1%的人群掌控着。

 

虚假的繁荣下,普通家庭负债率不断攀升。来到1928年,美联储开始收紧货币政策,从2月到7月,利率水平从1.5%提高到了5%。 “去杠杆”当头棒喝,人们发现自己所谓的财富其实大部分不过是他人的付款承诺,一旦对方不遵守承诺,自己的财富就不复存在了。

 

紧缩的财政政策压城,大量政府雇员入不敷出,且任务剧增。南达科他州农场住宅管理局一位年轻的官员,在自己的妻子、儿女、宠物狗熟睡后,射杀了他们。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了结了自己。

 

办公桌上的遗嘱附言:这份工作给我很大压力,让我左边头疼。

 

据同事回忆,他被派往的地区,住房贷款断供爆发……

 

1933年,情人节,胡佛总统离职演讲,高朋满座,灯火璀璨。只不过,话题尴尬,或者惊悚:全国银行体系,崩盘确认。

 

不仅如此,大量的信托机构,资金匮乏,挤兑成风,摇摇欲坠。

 

而民主党在提名罗斯福的报告中,仍然坚持“美利坚保守主义”,其党纲中特意强调:保证联邦消减25%的支出、遵守金本位制、经济自由化,以及废除禁酒令。[1]

 

解释起来便是,紧缩财政,保守金融,鼓励消费,以解危局。

 

于是,风云际会,因缘巧合,被看做“骑墙派”的罗斯福,正式进入了舆论的视线。

 

保守给国家机器带来的,往往是冷血。威斯康辛州的议员,在给他的选民的报告中提到,警员们为了激怒流民,恫吓之以寒冷、饥饿与羞辱,长达48小时。

 

而离开警局的难民,则一遍遍复习《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随民心而瓦解的,还有资本主义国家奉为圭臬的种种:民主、自由、私有制。

 

尤其是,后者。

 

 

诸如密西西比、明尼苏达等州,已呈现出明显的“左倾”特征,公开拥护共产主义的上层人士比比皆是。

 

底层的左翼思潮,源于银行倒闭、房价暴跌以及就业萎缩造成的艰难处境。与此同时,糟糕的经济使得天量的黄金,逃离美利坚。

 

受“金本位”的制约,美国市场的信贷流动性,遭遇了空前危机。

 

胡佛卸任的前一晚,雷曼关闭了位于纽约州的银行。面对记者问询,总统说到:“我们山穷水尽,无力回天了。”

 

翌日,罗斯福发表就职演说,他讲的第一句话是:“让我们坚定信念,相信我们唯一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

 

仪式结束后,总统签署了新法案,用以稳定金融市场:打击囤积居奇,实行存款准备金制度,发行新钞。

 

而《紧急银行法》与《全国工业复兴法》之间诞生的,是金本位制度的悄然落幕。当然,其被正式束之高阁,还需等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称道者,包括摩根大通的合伙人罗素。6月中旬,《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签署,直接导致摩根公司被分拆为摩根银行和摩根斯坦利公司,前者只能从事传统商业银行业务,后者则囿于投资银行业务。

 

罗素在给罗斯福的信中,如是写到:“你废除金本位制的决定,把全国从奔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V形”反转的股市,以及被创造出来的的就业岗位,让罗斯福的名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而这些岗位中,以供水、邮电、桥梁、铁路、机场、下水道、涵洞、教育场所等公共服务项目为主。[2]

 

换言之,二战前夕,罗斯福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于基础设施建设与人力资源储备。这一无心插柳,甚至略带投机式的政策,却为将来合众国承接海量的战争订单,奠以金融、产业链、人才之基。

 

但,近忧是诸多的积极财政政策,本质上是赤字扩张,是寅支卯粮,是借旧换新,是以空间换时间。

 

到了1933年8月,总统骄傲的宣布:“自1931年9月以来,财政部第一次发行长期公债,总共5亿美元,年息3.25%,认购总数高达发放规模的6倍”。

 

毫无疑问,很多时候,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者,当属华尔街那帮银行家。《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一书中,曾这样描绘到:“真正有钱的人,在大萧条的时候并没有受损,他们可以趁机买进丧失抵押赎回权的房产”。

 

此,所谓抄底。前提是,熬过漫长的冬季后,依旧手握筹码。

 

而随着新政的推行,大锅饭下的“低效”四处蔓延,振兴署的工人们慵懒得拿着铁锹,穿行于滨湖大道。

 

“凯恩斯疗法”并没有能够为美利坚带来长久的兴奋,到了1937年,失业率又攀升至25%,工业生产水平恢复到1929年的水平后,仅仅短暂地维持了数月,再次调头向下。

 

耗尽了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的空间后,“新政”走进了死胡同。

 

而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的复苏,需要一直等到二战爆发,英法等国的订单,源源不断涌入之后。

 

只是,本不存在因果的事件,由于时间点上的巧合,以及短期效应,给了后人错觉。

 

当我们需要回答,是什么Made America Great 这个话题时,却总是习惯于从那场危机与低谷中,寻找线索。

 

直到我们于纷繁的历史中,提炼出能够说服自己的逻辑,方才安心。

 

而通常,延续繁华最好的方式,是毁灭。

 

 

2

战后,日本,富山县。

 

整个60-70年代,岛国经济以年均9.2%的高增长率,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早稻田大学高材生兼热血青年青木新门,因为在校期间,参加了反“美日安保条约”的游行示威,而遭到弹压。

 

彼时之集会,东方大国领袖的巨幅画像,也经常出现了队伍上空。

 

 

恰遇其母病危,青木便辍学返乡,接手了家族酒馆。躬逢盛世,百废俱兴,他四处借贷,又开了一间咖啡馆,搞文旅产业。

 

1973年,石油危机,日本经济增长率遭遇断崖式跳水,叠加人口红利殆尽,债务违约爆发。

 

当长子出生后,奶粉告急,家庭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而翻遍报刊广告,能提供职位的公司,屈指可数。被囚禁于四线小城的青木,茫然无措。

 

偶然的机会,他被报纸上“冠婚葬祭互助会”的广告所吸引。然后,面试,入职,赚钱,买奶粉。

 

再后来,青木将自己从业数十年的札记,汇文成书,书名叫做《纳棺夫》日记。而由此书改编而成的电影,家喻户晓,获奖无数,片名曰《入殓师》。

 

是年,日本经济白皮书中提到, CPI高达16.1%,较之于1972年的5.2%上涨了三倍不止,通胀蔓延。1972年全球性的农业歉收,基本生活资料紧缺。1973年米面的政府买入价分别上涨了15%和14%,以鸡蛋和牛奶为中心的畜牧业产品价格,1972年增长9.1%,1973年增长了23%。蔬菜价格比1972年增长了42.2%。同时工业制成品价格水平迅猛增长,1972年增长率4.1%,1973年高达18.5%。

 

泡沫破灭前,个人年收入600万到1000万日元才算是中产阶级。时光流转,2004年个人年收入低于600万日元的已占日本纳税总人口的78%,更有37.2%的临时雇员月薪不到10万日元。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群年轻的创业者在网络科技、创业投资等新兴行业成功掘金,三四十岁便跻身亿万富翁的行列,他们个性极其张扬,生活极度奢华。

 

 

在经济衰落且阶级固若金汤的日本社会,通往上流社会的道路已非常狭窄,中产们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沦为大财阀社畜,维系现有的生活。

 

 

这便是,大量媒体渲染的“日本失去的20年”。

 

青木早稻田大学的学长,年轻时也与他一样,贷款营务着一家小酒馆。后来生意凋零,被迫歇业,专注写作。

 

在这位学长的成名作《挪威的森林》中,世事人情,浮华散尽,凄婉哀叹。

 

这种文化,发展到后期,形成了特有的“丧”元素,又称“佛系”。

 

同一时代,早稻田大学的一位叫柳井正的青年,毕业后,就职永旺集团的前身吉之岛,南墙碰壁,一鼻子灰。索性,返乡继承了祖业——一间服装店。

 

折腾了十来年,店铺濒临破产。尔后,日本国内经济持续低迷,消费不振。

 

危急存亡之秋,此君逆奢华之风,行平价简约之格调,以迎合中心城市的消费降级趋势,始有“优衣库”。

 

前后脚,日本百元店“大创”开业,并以指数级增速扩张。

 

随着贫富差距不断拉大,橄榄型社会开始向哑铃型演化。在《下流社会》一书中,作者写到:中流阶层的下层群体,逐渐扩大。

 

在社会化大生产的背景下,这部分人群,养活自己的并不难。但是,再添一分欲望,诸如结婚、生子、买房、置业、爱好等等,日子就会变得滞涩无比。

 

“低欲望”使得阶层内部的空气,愈发沉闷。

 

资本没有祖国,地产泡沫破灭后,上流社会的日本人,悄悄盯上了海外市场。

 

当日本国内经济“哭穷”之时,三井物产等几家日本综合商社趁着全球经济低迷时期矿产资源价格低廉,悄悄收购海外石油、天然气、煤炭、金属矿产等上游资源,进而控制商机和国内外制造业生产的命脉。

 

彼时,中化、中粮、五矿等几家原本有海外拓展能力的中国外贸企业失去了财政支持,又没有金融资本支撑,被要求按照西方公司模式进行公司治理,转向了实体经营,错失了开疆拓土的良机,也造成了中国近年原料进口受制于人的局面。

 

京东方背后有三井与丸红,四通死于日资的围剿,宝钢是新日铁的徒弟,东芝是大国核电技术的老师傅。

 

1978年邓公乘坐“新干线”
1978年邓公乘坐“新干线”

 

国民的丧,与国家队出海的战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好景不长。拿岛国曾经的骄傲半导体行业来说,数十年过去,曾经的榜上常客NEC、日立、东芝、富士通、松下,纷纷走下神坛。

 

虽然,其国民在代表科学皇冠的诺贝尔奖上,屡有斩获。但仔细分析,便会发现,由于该奖项的滞后性。获奖成就,一定程度上,反应着日本昔日辉煌时代的科学技术成就。

 

所以,笼统来讲,后危机时代,就日资的表现而言,除却传统能源上下游及汽车产业外,高新技术领域,有掉队之虞。

 

12年,自民党走向台前,开启刺激经济的模式。昨天,疫情汹汹,参议院委员会上,安倍9秒内三次咳嗽的视频,广为传播。

 

 

他所说的“政府准备在必要时出台进一步的财政刺激措施,以保护本就脆弱的经济经受住新冠疫情的负面冲击。”却鲜有人关注。

 

毕竟,日本经济,危机之底,屡探不得。如此,萧条不已,人心未复。

 

有关放水、刺激、扩张,既已麻木。

 

 

3

 

晚上,与一位工程领域老板通话。他问我:今年经济形势,会怎样?

 

我不知如何作答。

 

他接着说道:最近国家公布的25万亿基建项目,教业内振奋。解封之后,将有忙不完的事儿。现如今,忧虑的是,湖北籍熟练工人的返岗问题。但只要有活干,就嘛都不怕。

 

我曾经认为,走出经济下滑的泥淖,最正确的方式,应该是让尘归尘,土归土,泡沫归空气。无触底,即无反弹。

 

但现代国家之间的竞争,在特定的周期内,比的是谁扛造,比谁能熬到下一轮产业革新,下一波周期性红利,下一趟高速列车驶过。

 

所以,如上,我特意回顾了,星球上近现代曾经有过的辉煌与萧条的样本。

 

成者王,败者寇。甚至,运气使然,天时地利,人口红利。而于发展中的东方古国,重要的是,要先活下去,先增长下去。

从建国,到第一个五年计划,三线建设,浦东深圳,西部大开发,四万亿,再到新基建,筚路蓝缕是常态。

 

而终归,战争,冲突,萧条,混乱,瘟疫,弯道,一切之混乱,为深渊,亦为阶梯。

参考资料:

[1]《光荣与梦想:1932-1972年美国社会实录》

[2]《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

[3]《日本失去的20年》

[4]《三井帝国在行动》

-----------------------转自公众号-赵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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